第二百七十章 慈父、梟雄

　　外面，風呼呼的跑進來。
　　火焰搖搖晃晃照著人的影子投在屏風上，曹操拿著空碗在桌上嘭的敲了壹下，他呢喃壹聲：“妳知道……”
　　又磕碰了壹下。
　　“……妳知道……”
　　隨後停下來，他擡起目光望向旁邊的人，又說了壹句：“妳知道，那為何要著人行刺陛下！難道妳不知道，天下壹旦亂起來，四處都會是敵人。”
　　“……可皇帝不死，將來妳我要背壹個弒帝的罪名？”公孫止嘭的壹聲拍在桌面，身形猛的站起來，轉身走了幾步，“還是說咱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，拱手送人？！對得起，下面那些出生入死的人嗎？”
　　“妳我現在就不能做！”曹操跟著起來。
　　“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，何懼那些背後動嘴皮子的！”公孫止猛的揮手，轉過身來，捏起拳頭：“妳做不到，那我來——”
　　正廳裏靜悄悄的，侍女們不知何時已退出這裏。
　　倆人陡然說了幾句，都有些生氣，但放在二人更大的敵人面前，這點生氣根本算不上什麽，曹操擺了擺手，腳步搖晃的走回去坐下：“不和妳吵，這件事先放下吧，不管如何，這樣的關頭妳過來許都，我都要代子脩謝妳……”
　　提到曹昂，公孫止抿了抿嘴，在旁邊坐下來。那邊，失去兒子的身形嘆了口氣，微微有些發抖，仰著臉看著穹頂，仿佛在和空氣說話：“……子脩小時候啊，親娘死的早，讓丁氏撫養長大，原本性子溫柔、不夠果敢，但明事理、孝順……很孝順……”
　　話語頓了頓，哽咽的開口：“……大壹點了，就把他帶在身邊，就想著教導他變得更有擔當，子脩從未出過遠門，去草原的時候，我就擔心會不會受傷、或更嚴重……聽到妳來信說子脩在遼東如何的血戰，如何的英勇，可是我這心都快跳出來。”
　　“後來，我讓子和把他帶回來，以為帶在身邊，能讓他無憂……”曹操抹了下臉，直挺的背脊微微的萎了下來，“……身在曹家，原本這就是他的命。”
　　公孫止安靜的聽著這位名叫父親的人訴說話語。
　　曹操雙眼通紅，深了壹口氣，倒了酒，灌下去：“這就是命……可我又能如何？殺了張繡能換回我兒子命嗎？”
　　“不能——”
　　他猛拍下桌子，酒水從須尖滴落下來，笑起來：“於人前，我是司空，麾下數萬兵馬，管轄著無數的百姓，可是在人後，連當著他們的面，都不能給子脩哭壹次——”
　　長案轟的壹下掀飛出去，摔下石階，曹操紅著眼，眼淚終於掉了下來，他望著公孫止，依舊笑著，手指卻掃向大廳周圍，“公孫，妳看……妳看他們是不是在笑話我，而我卻還要告訴他們沒事，不就是壹個兒子嗎！還要告訴全天下人，兒子死了都無所謂，將領受傷了還要噓寒問暖，這就是我曹操怎麽愛才的！”
　　“哈哈……”
　　他頹然壹坐，坐到石階上，壹腳將地上的酒壺蹬開，笑的比哭還難看，片刻後，手抓散了發髻，“哇啊——”的哭了出來，壹拳壹拳砸在地上，面容扭曲。
　　“……可是……我把我兒子弄丟了啊！公孫！我的子脩沒了……沒了……亂軍之中，他還把自己的馬給我……他就這麽沒了。”
　　他就那麽砸著地面，手上鮮血淋漓，雙目通紅的哭喊，昏黃燈火裏，扭曲的像壹個瘋子。
　　外面，聽到動靜的侍衛想要沖進來，腳步剛跨過門檻。
　　公孫止擡起頭，揮手，朝他們暴喝：“滾出去——”
　　那數名侍衛見了裏面情況，嚇得連忙退出去，臨走時甚至將門扇闔上。過了許久，男人的嘶啞難聽的哭聲停了下來，曹操揉著額頭搖了搖，“見笑了，實在是不能當著麾下人的面作此態，唯有妳能理解站在高處的寒意。”
　　“妳就不怕我多嘴把曹司空今日的醜態說出去？”公孫止將長案擺回來，倒上酒遞過去。
　　“怕！”曹操用長袖擦了擦臉上，幹脆的笑起來：“可是妳公孫止不會說，夜已深了，回房休息吧，明日帶妳去見皇帝。”
　　倆人正要起身，門扇陡然推開，壹個少女探進腦袋朝裏面看了壹眼，又連忙縮回去，曹操招了招手：“清河，妳幹什麽，此處有貴客，豈能失禮。”
　　“父親……”
　　聽到裏面的話語，門扇方才打開的寬壹點，少女小心的進來，怯生生的看了壹眼石階上站在父親旁邊的男人，“妤見夜深了，父親還未歸母親住處，便是來看看，既然父親還有要事在談，那就……那妤就先退下。”
　　曹操大抵是對這個女兒有些疼愛，也知其古靈精怪的性子，只是笑了笑，揮袖讓她出去，轉過身問道：“公孫，妳可娶妻？”
　　“怎麽……曹司空想把輩分提壹提，做我嶽丈？”公孫止笑起來，與他並肩走了出去，“不過可惜，我早已成親，孩子這個月就滿壹歲了。”
　　“按年歲，我做妳父親都行。”
　　倆人之間的交談，都沒有拘束，曹操背負雙手，他走了幾步，望向公孫，“確實有些可惜……清河與子脩同為壹母，原本還有壹子叫曹鑠，可惜早夭，隨他母親去了。若能尋得壹良配，我立馬把她嫁出去。”
　　“妳這是趕人吧，看來這女兒讓妳頭疼了。”公孫止擺擺手，“家中已有妻，難道司空想讓妳女兒做妾室？”
　　曹操點點頭，便沒有再提，不過隨後又問道：“能入妳公孫止眼的，怕也不是尋常人家女子，不知哪裏人？”
　　“司空認識的。”
　　“我認識？”
　　公孫止想到遠在上谷郡的蔡琰，目光柔和下來，“蔡邕之女，蔡昭姬。”
　　“那公孫可就要矮我壹輩了。”曹操陡然笑起來，走在前面，微微回過頭：“我與蔡侍中乃是平輩相交，昭姬見到我，都要叫壹聲叔父，妳往後還真的要改口了。”
　　倆人走過長廊，為此事說笑壹陣後，公孫止按下話頭，目光嚴肅：“有件事我要與司空說明。”
　　“何事？”
　　公孫止停下腳步，袍擺輕搖了幾下，他開口：“去年這個時候，昭姬產子，河東衛家聯合宮裏壹名女人派遣武藝高強的刺客混入我府內，想要母子二子的性命，欲讓我肝腸寸斷，如今朝廷已在司空手裏，那麽明日，我要殺兩個人！”
　　他的聲音裏蘊著怒氣。
　　“衛家只有壹人在朝，尚書郎衛覬，還有壹個是誰？”
　　“宮中可有壹個叫任紅昌的女人？”
　　曹操皺起眉頭，轉過身，揮了揮手：“有，唯獨她現在妳不能殺，我還有用。至於衛覬，明日就會見到，妳想殺也只能去城外，否則朝廷顏面還要維持的。”
　　“這正是我要與司空說下面的內容……”
　　公孫止走過去，微微低頭在曹操耳邊輕聲低語幾句，後者瞇起眼，點了下頭：“這事我可以幫妳，可要小心弄巧成拙，妳北地不穩，到時讓袁本初鉆了空隙。”
　　“我就是要看看，家中有哪些不穩的。”
　　夜風吹過二人，泛起陰謀的氣息。